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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二零零一年五月十三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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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伟康 著

在电脑上读金刚经


 

 

三、为何鸠摩罗什译本流传最广?

   《金刚经》之中译本,以後秦鸠摩罗什(344-413)译本流传最广,自古之今,有目共睹。为什麽要提这个问题呢?

  首先,流传至今的《金刚经》中译本,以後秦罗什译本为最早。按事物进化的一般规律,总是晚出的胜过已存的,新的淘汰旧的,所谓「新陈代谢」、「推陈出新」是也。具体落实到《金刚经》的翻译,总是後人不满於前人,才会有重译之举。如玄奘之重译《金刚经》,就是因为罗什译本中,「三问缺一,八唯说四」──玄奘译本中,须菩提起首发问,乃是∶「应云何住?云何修行?云何摄伏其心?」;但罗什所译,则仅「应云何住?云何降伏其心?」。又罗什译本唯说「四相」,即「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」;而玄奘所译,则是「八想」∶谓「有情想,命者想,士夫想,补特伽罗想,意生想,摩纳婆想,作者想,受者想」。显然是後者比前者完整,但早出的罗什译本偏偏就是代代相传,长盛不衰,这到底是什麽原因?

  其次,按「错一字便是谤佛,缺一字便是毁佛」的立场来看,罗什译本可非议之处好象颇多。除了上面所说「三问缺一,八唯说四」之外,经文最後之偈文,罗什所译,也有简略(罗什译本是「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」四喻;而流支、玄奘等译本则有「诸和合所为,如星翳灯幻,露泡梦电云,应作如是观」九喻)。对於此点,是有极少数人的严厉批评,如有一自称「西康诺那呼图克图法嗣大持明金刚上师阿 黎耶莲花金刚藏班智达」,大号吴润江者,就说道∶

  「鸠摩罗什的译本是意译的,将金刚经实在减少好多,可以说减少了┅┅,又不到一半,大概减少了五分之二,有好多减少了。今日将减少的替他补充。金刚经最要紧的是八句偈。八句偈,鸠摩罗什只译出四句。实在说,焦点是八句,他减少了四句,还有好多东西是鸠摩罗什减少的,我将它补充了。」【56】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义》(笔者按∶遍阅吴居士全书,虽然他再三再四「而罗什法师竟将最重要之般若本体漏译四句」「鸠摩罗什译了『有』的边,他没有译『空』的边,所以译经常常最重要的也会译错、译漏的。」「此处漏了『云何修行』,很要紧。」「我都替他补了上去。」实际上,他所补者,除了常识性的「三问缺一,八唯说四」之外,就是将鸠译的「降伏」改成「摄伏」,实不知这「五分之二」从何而来?)

但总体而言,中国佛教之二乘八宗、僧众道俗,还是认鸠译本为《金刚经》正宗,这又是为什麽呢?

  所以,凡论及《金刚经》之译本者,都会提到这一点。大致说来,他们的解释有如下几种∶

  (一)宗教立场的解释

  典型代表是《续高僧传》的作者,唐代道宣律师(596-667)的故事。

  「什师为七佛以来,译经法师,何以知之?昔道宣律师问天人陆玄畅曰∶什师所译经论,何以迄今受持转盛?答曰∶此师,为七佛以来译经法师,甚得佛意。又什师临灭,集众誓曰∶自以暗昧,谬充翻译,若所传无谬,当使焚身,舌根不坏。果如其言。师舌当同诸佛广长舌相也。」【59】《金刚般若波罗密经讲义》

  「我们中国人跟鸠摩罗什法师的法缘特别深厚,特别有缘。很多受持读诵的经本,都是用鸠摩法师翻译的本子,由此可见众生跟他多麽有缘。不但现在大家都喜欢用鸠摩罗什的译本,来受持读诵;就是在唐朝的时候,也是同样的情形,都是欢喜用鸠摩罗什的译本。唐朝的道宣律师,他持戒清净,很有感应,得到天人给他送供养,天天吃饭,都是天人送供养的。天人有神通,具足了五种神通,天人的寿命长,看到的事就多。道宣律师就问天人∶为什麽鸠摩罗什所翻译的经典,大家那麽欢喜受持读诵?那麽欢喜拿他的译本来讲解?天人就告诉道宣律师∶这是因为鸠摩罗什,从七佛以来,就当佛的翻译法师,佛的经点要流通到不同语言的国土去,鸠摩罗什都为他当翻译人。因此他的法缘深厚,跟众生结的缘太多了,这是天人答覆道宣律师的话。现在我们可以从事实上,证明出来,确实他跟我们东土的众生,特别有缘。」【58】《金刚经讲录》

  实际上这是一种没有答案的答案,它避开了译本本身的比较,而从译者的「身分」著手解释──因为罗什是七佛以来的专职翻译,所以其译当然胜人一筹。宗教家、佛教徒当然会满足,但一般的人,那怕以常识判断,也不能说是得到答案了。

  (二)翻译境界的解释

  这是大多人的见解。首先,他们根本不同意什麽(鸠摩罗什的译本有)「漏缺」之说──有人曾作此推想∶

  「古时由印度要带梵文的贝叶本到中国来是很困难的,那时交通又不便利,由陆地到中国,要经过八百里的大戈壁沙漠,由海路来,随时都有遇到风浪而丧失性命。梵文本子不是纸印的,是用贝多罗树叶写成的,如果搬运的中途,遗失了一片贝叶,或损坏了一片贝叶,这一来,这部经,就会少了一段经文,这部经如果少了一叶,绝对没有人敢随便添加进去的。何以故?因为译场上,有上千人以上,你随便加进去,没有强而有力的根据,人家是不会同意的,这是怕误了众生的慧眼。」【58】《金刚经讲录》

  沈家桢居士说得很谨慎∶

  「至於鸠摩罗什大师为何只译四句,事隔千年,没有人能确定。我想漏译的可能性简直没有,最大的可能是罗什大师所用的梵文原本中,无後面四句。江味农居士在考证上下过极大的功夫,也没有提到这点。」【62】《<金刚经>的研究》

  而更多的人则作了更进一步的发挥,他们认为鸠师所译,千锤百链,於佛法精义,拿捏得分毫不差──八相释四,九喻说六,不但不是漏缺,反而正是什师的高明之处∶

  「这个四相是依根的,先由眼根而来,人的烦恼都因这四相而起。鸠摩罗什把它归纳起来叫做四相,玄奘法师的翻译,还加三个,成为七相。鸠摩罗什把後面三个统统归入寿者相。」【61】《金刚经说什麽》

  「两经会合者,问∶魏本九喻,秦本六喻,两经不同者何也?答∶什师义翻,以六摄九,谓色摄相、器,以相分属细色,器界属粗色故。受摄受用,以受用即受阴故。五阴总相摄身,以根身乃五阴合故。想行摄三世,以三世体是行阴,但行阴密移,凭心想现故。识摄见识,以见即赖耶之见分,同为识阴摄故。法既可摄,喻亦随法,六、九本不相违,五阴法相常见。什师妙译,为取易明,读是经者,得意忘言可也。」【46】《金刚新眼疏经偈合释》

  确实,以翻译的水平和境界而言,首先要做到「信」,这是翻译的最基本目标,达不到这一点,则就是失败的翻译,所谓「误人子弟」是也。鸠摩罗什曾贬之为「乃令呕哕」∶

  「什每为睿言,西方重文,宫商体韵以入弦为善。凡觐国王,必有赞德。见佛之仪,以歌叹为贵。经中偈颂,皆其式也。改梵为汉,失其藻蔚。虽得大意,殊隔文体。有似嚼饭与人,非徒失味,乃令呕哕。」【52】《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释》

  但光有「信」,做到正确,是否就是上品呢?非也!翻译,作为文化交流的载体,除了要让异国异族之人正确了解,这一「信」之信息传递基本要素之外;更应让读者理解、欣赏、信奉,这就是所谓的「达」、「雅」,此乃文化交流的基本要素,缺此二者,文化交流无法完成。以通俗的语言表达,前者为「不变」,後者为「变」──变而不变,不变而变,「信」、「达」、「雅」三者俱备,方为译家上品,此乃翻释的本质所决定。前人论及《金刚经》之翻译,有「意译」和「直译」二家之分,其境界之高下,皎然可见,太虚大师之论定,一言九鼎∶

  「译经有两大派。一,即罗什一派。融会全经之义,以汉文体裁达之。故其所译,往往字句章节,不与梵文尽合。而无幽不显,无微不彰。东方人读之,尤为应机,较易领解。盖依义不依文也。即今人所谓意译也。一为玄奘一派,拘守梵文格式,不顺汉文方法。东方人读之,殊为格格,义亦难通。此殆今所谓直译者欤。夫弘扬佛法,重在宣通其义耳。非为研究梵文。则所译之佛经,应以何派为善,可不烦言而解矣。」【52】《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释》

  而南怀瑾先生,更是道之再三∶

  「金刚经在中国,为什麽那麽吃得开呢?是鸠摩罗什的文字般若所造成。他翻译了很多经典,其中金刚经以及法华经,影响中国文化极大。尤其它文字的格调,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种特殊优美、感人的佛教文学。此外还有维摩经的文字,也都很特别,是另创一格的文字意境。後来玄奘法师等人的翻译,在文学境界上,始终没有办法超过鸠摩罗什,这就是文字般若不同的原故。」

  「古代翻译的规定是信、达、雅,我们看到很多佛经的翻译,信则有之,很忠实原典;达,表达的清楚也有,但文字却不大雅。像鸠摩罗什的翻译,信、达、雅,皆兼而有之,非常难得。所以,我个人是非常喜欢这个译本。」

  「南西北方是三方,加上他讲过的东方,东南西北叫四维,四维以外还有上下。佛问南西北方,四维上下、虚空,随便向那一方,整个的太空有多大?你能不能量得到?须菩提回答说∶「不也。世尊。」他说这是不可能的。如果用我们中文来说就很简单∶「六合虚空,可思量不?」东南西北上下叫做六合,「六合虚空,可思量不。不也。世尊。」一句话就完了嘛!可是印度话分两句,两句还是鸠摩罗什法师简化的翻译,如照老式翻译就是「於意云何。东方虚空可思量不。不也。世尊。」「於意云何。南方虚空可思量不。不也。世尊。」「於意云何。西方虚空可思量不。不也。世尊。」六百卷的大般若经就是那麽说下去的。所以看大般若经六百卷,那真是我的菩萨我的妈呀!但是金刚经被鸠摩罗什浓缩一下,构成了另外一种文学味道。

  金刚经有五六种的翻译,反覆研究,还是鸠摩罗什翻译得最高妙。後来玄奘法师重新翻译过,道理是更清楚,但是佛法的意义却 糊了。鸠摩罗什的翻译,许多地方都是禅宗讲话,如珠之走盘,不著边际,不落一点。所以後世的禅宗采用金刚经,可以悟道,就是这个道理。」【61】《金刚经说什麽》

  这个道理,说说容易,三言二语就能评说千古了。但真正要做到,却是千年难遇∶以罗什法师的修为,逢姚兴以帝王之尊的护持,再加「四圣十哲」之众星拱月,《金刚经》鸠译本方得问世。请看释太虚之描述∶

  「姚兴少崇三宝,既迎至长安,因请於逍遥园译经。并令名僧睿、肇等,谘受什旨。自汉明、历魏、晋,所出经论,往往文滞义格。什览之,多不与梵本相应。遂与僧 、僧迁、道恒、道标、僧睿、僧肇等,先出大品。姚兴自亦持经雠校。其新文异旧者,义皆圆通。众心惬伏,莫不欣赞。兴复自作通三世论,以示因果之理。王公以下,并赞厥风。屡请什於长安大寺,讲说新经。什师能汉言也。所译经论,凡三百馀卷。名僧道生,慧解入微。特入关,向什师请决。庐山高僧慧远,亦每以经中疑义,通书谘什。」

  「罗什以前,因译本不善,不但深微之义未达,即就浅近者言,亦多未能圆满其说。故士大夫信佛者少。自什师新译之经论出,远公在庐山,复力为宣布。於是文人哲士,始得渐通佛理。佛法之光明,乃始如日初升,至唐而如日中天矣。故大法东来而後,直至什师,方为大显。不然,其时虽先有道安,後有慧远(334-416)两高僧,亦未必能蔚为後来之盛。何以故?依据之经论,未足备数,未足明义故。什师既是菩萨再来,及门弟子如睿、肇等,又皆文理湛深,於吾国旧学,老庄、六经无不通晓。师弟皆非凡人。故其所译,遂尔无理不达,而能深入人心也。」【52】《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释》

有千年一遇之因缘,方有千年流传之译本!

   (三)版本不同的解释

  就微观之翻译境界而言,前述种种,当然有理。但若从更广阔的宏观背景看,罗什译本能在种种译本中独领风骚,其依据的版本不同,实是一不能忽视的原因。

  大凡持罗什所译《金刚经》有漏缺之说者,除了以六种译本相互对照外,往往拿「原本」作校勘──他们所谓的「原本」,即是梵文本、巴利文本以至藏文本等。其实这种「校勘」是很靠不住的。因为最基本的一点∶你所用的「原本」,是否就是当年鸠摩罗什用的那一本?在没有证明以前,任何一本都没有资格自称「原本」。

  而然,很遗憾,今天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作此证明了。

  首先,如南怀瑾先生所说,

  「现在的梵文,是十七世纪以後的梵文,唐宋以前的梵文,连一本原经都找不到了。而且唐宋以後的梵文,有南印、北印、东印、西印、中印,五方梵文各自不同。我们当时翻译过来的梵文也有不同,咒语的发音也有不同,这些旧的梵文,现在影子都找不到了。所以说,一般研究梵文的佛学家,用十七世纪以後,欧洲人整理出来的梵文,追究少数留下来南传佛教的本子,想探讨整个的佛法,拿孟子一句话来说∶『缘木而求鱼』。【61】《金刚经说什麽》

  其次,即使有重大的考古发现,或是有人献宝,我们得到了一本梵文《金刚经》,问题还是没有解决──我们还要证明这是否鸠摩罗什所用的梵本。因为,《金刚经》诸译本所依版本不同,乃是自古以来的公论,窥基大师说得一清二楚。

  「当尔积代梵本文并付三藏,藏讨诸本龟资梵文即罗什译,同昆仑之本与真谛翻等,然经文舛异,随文乃知真谬,题名不同,三藏独名能断,即先所译,无著论本亦名能断,何意然也?」【19】《金刚般若经赞述》

  「自他总别通说故。四说有八者。依贞观年中玉华所译。杜行 本说有八故。後显庆年。於玉华寺。所翻大般若。勘四梵本。皆唯说四。然瑜伽论摄释分中。亦解经八。以此准知。经本自有广略中异。杜 广本。能断文是略。于阗本罗什文同。中者是天竺本。与真谛流支本同。玉华更译。文亦相似。今於慈恩梵经台。具有诸本。」【20】《金刚般若论会释》

作为玄奘大师的首座弟子,窥基大师所叙乃亲身经历和参予之事,当是最有权威性的──玄奘翻《大般若经》,至少有四种梵本;而《金刚经》,则有「龟资梵文」、「昆仑之本」、「于阗本」等各种本子,故窥基分之为「广略中」三等┅┅所有这些,当时慈恩寺之梵经台,全都有收藏!

  所以,自魏晋至唐代,《金刚经》诸译所用的本子不同,乃是铁定的事实。但问题在於∶为什麽同样佛说,仅因本子不同,就会影响其流传?难道罗什所用的「龟资梵文」或「于阗本」就特别高明?

  版本不同,难说高下。但之所以有不同的本子,是因佛法宏布四方,分流分派之所致。其中某家某派,与中国人特别「投缘」,则是必然──这就是所谓的文化选择。鸠译本特别流行,反映了佛法入华的过程中,中国人的文化选择。就此而言,印顺法师所说,引起笔者特别的注意∶

  「本经,什公第一次译出。除这,还有五种译本,就是∶元魏菩提留支的第二译,陈真谛的第三译,隋达磨笈多的第四译,唐玄奘的第五译,唐义净的第六译。在六译中通常流通的,即是什公的初译。其後的五译,实是同一法相学系的诵本;如菩提留支译,达摩笈多译等,都是依无著、世亲的释本而译出。唯有什公所译,是中观家的诵本,所以彼此间,每有不同之处。要知道印度原本,即有多少出入;如玄奘译本也有与无著、世亲所依本不同处。这点,读者不可不知!」【55】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记》

  虽然印顺法师没有说他的依据,但这一说法应是有理──理由之一,罗什时代,流行中观,瑜伽行派经籍之传入,要晚至元魏时代,故他之所用,只可能是中观家的本子。理由之二,流支以後五人,所译经典,全部属瑜伽行派,未见有中观家的东西,故他们之译《金刚经》,用的是瑜伽行派之诵本,理所当然。

  中观、瑜伽之分,本是古印度大乘佛教的派分。佛灭後一千载,印度之护法、清辨二菩萨出,护法依弥勒之《瑜伽论》,释《成唯识论》,而张妙有之义。清辨依龙树之《中观论》(三论之一)著《掌珍论》,而立真空之理。佛家空有二宗,由此开出。故佛地论四曰∶「菩萨藏,佛灭後千载已前一味。千载已後,兴空有二论。」

  佛法入华之後,承空有之源,即有法相宗与法性宗的区分。法相宗,略曰相宗。以万法之生起归於阿赖耶识,以阿赖耶识为一切染净因果之根本,就其所生之法,广为分别名义,故名法相宗。如《深密经》、《唯识论》之所明。华严之大乘始教,天台之通教,八宗中之法相宗当之。法性宗,略曰性宗。破前相宗所说之万法,而显真性空寂之理,故名法性宗,如般若经,四论等之所明。华严宗五教中之终教已上,天台之四教中别圆二教,八宗中之三论宗当之。

  正是缘此历史背景,故同一本《金刚经》,会有不同派别的底本。但是,中国人并没有直线式地接受印度佛法中观、瑜伽的对立,而是对此作了选择。

  为了叙述方便,让我们从一有名的例子说起──那是禅宗初祖菩提达摩(?-528)和二祖慧可的故事。据《续高僧传》∶

  「菩提达摩,南天竺婆罗门种,神慧疏朗,闻皆晓语。志存大乘,冥心虚寂,通微彻数,定学高之。悲此边隅,以法相导。初达宋境南越,末又北度至魏。随其所止,诲以禅教。於时合国盛宏讲授,乍闻定法,多生讥谤。」

  「其经本(《楞伽经》),是宋求那跋陀罗三藏翻,慧观法师笔受。其文理克谐,行质相贯,专唯念慧,不在话言。於後达摩禅师传之南北,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。後行中原,慧可禅师创得纲纽。魏境文学,多不齿之。领宗得意者,时能启悟。」

  中华民族的文化,本有两大不同的倾向,在地域上是南北文化的相峙,在学统上是儒墨与老庄的对立。对以儒墨为代表的北方中原文化而言,世界是现实的、人为的、烦琐的、局限的;而在以老庄为代表的南方楚文化看来,世界是理想的、自然的、简易的、无限的。於是对语言、文字、章句之社会意见的传递,前者有执著有加的「经学」,後者有飘然欲仙的「楚骚」。当大法东来,很自然地,北方文化与有宗接轨,而南方文化与空宗相攀。在意趣上,魏晋佛法也就有专重名相之讲授和讲究得意领会的不同。达摩师徒所走的,就是「得意领宗」之「南派」路线;所以会遭到「盛宏讲授」的「魏境文学」之「讥谤」和「不齿」。

  由此背景出发,唐知恩法师所说就极有道理∶

  「如上诸本,大况相同,於中文质遂成广略故,使读持之者,偏仰秦经;义学之徒,多从魏本,今所释之者,即当罗什法师所译秦本经也。」【25】《金刚般若经依天亲菩萨论赞略释秦本义记》

由中观家诵本译出的,意境空灵的秦本,当然为「南派」的「读持之者」(注∶这儿的「读持」不是指死啃经本,而是「读」而「持」之,所谓强调践履是也。)所偏爱。而出自瑜伽行派、执著词义的魏本,当然为「北派」的「义学之徒」所欢迎。

  厘清了这些,为什麽版本不同会影响其流传,造成罗什译本一枝独秀的原因,已经呼之欲出了。

  纵因玄奘大师的天才和声望,加上唐太宗的支持,法相宗在中国一度兴盛,并得以延续至今。但在总体上说,空宗在中国佛学舞台上的优势,是从来没有丝毫动摇过。恰如义净在《寄归传》中所说∶「所云大乘,不过二种∶一则中观,二乃瑜伽。中观则俗有真空,体虚如幻。瑜伽则外无内有,事皆唯识。斯并咸遵圣教,孰是孰非?同契涅盘,何真何伪?意在断除烦惑,拔济众生,岂欲广致纷纭,重增沈结!」以「涅盘」、「除惑」为教理核心的佛教,在本质上是出世的、超越的,故其在整体上倾向於南方的「玄学」,乃是历史的事实。

  绝非巧合──佛法入华的时代,正是中国文化经春秋战国「百家争呜」(分),和汉代「黜废百家、独尊儒术」(合)之後,又一个文化整合之「分」的阶段。本来汉家天下的文化大局,以儒家为大宗,以中原为主干;然而三国以还,中原战乱长达二百馀年,中朝文物,丧乱废残。人文上,北方士族一次又一之地衣冠南下;思想上,「人生苦短,譬如朝露」(曹操诗)的观念如野烧忽起;结果是孔教衰微,仅得在北方中原支撑守成,而南方「三玄」(《庄子》、《老子》、《周易》)盛行、玄风飙起。

  继以安世高之译著为代表的小乘毗昙学之过渡,支谶、支谦之译著为代表的大乘般若学马上风行南北──般若学与玄学合流,讲经与清谈合流,和尚与名士合流┅┅中国佛法的幼芽就是以「格义」(以玄学的词句和思想方法去理解佛法)为根系,以玄学为温床而萌发的。天竺的中观学派与中国的南中国文化之混和,成为中国化佛法的主干和核心──由般若学发展而来的三论宗和天台宗的开宗立教,即是明证。但最有说服力的,还是中国佛教第一大宗,禅宗的例子。前引《续高僧传》中,提及的《楞伽经》,人所周知,是早期禅宗的「宗经」。但人们可能不知道,《楞伽》所持,乃是瑜伽行派之赖耶藏识理论──绝对是法相宗之经典!但在达摩师徒的传授之间,却是「专唯念慧」,以中观家空宗的意境去领会和实践之。数传之後,禅宗成熟,「《楞伽》印心」也就自然地为「《金刚》印心」所取代。这就是历史事实──中国人与中观家而来的大乘空宗特别有缘,所以鸠摩罗什所译的《金刚经》也就受到千年之久的青睐和欢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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