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、关於「弥勒菩萨偈颂」
光碟「《金刚经》专集」,其经典部分的编排次序,分为四块∶一、「经文」,即六种《金刚经》译本;二、「偈颂」,收入了弥勒菩萨偈和傅大士颂;三、「经论」,即印度古德之经注;四、「经注」,则是中国大德学者的论注。
所谓「弥勒菩萨偈颂」,并不是那一个人的著作,而是从经典中辑出的,为什麽能居如此特殊的地位?这是本专集特殊的--宗教信仰加资料搜集--的立场所决定的,请看置於「弥勒菩萨偈颂」之首的按语∶
「相传无著菩萨,升 史多天兜率宫慈氏尊处,就《金刚经》义请益弥勒菩萨,得弥勒菩萨七十七偈。无著转教其弟世亲(又名天亲),世亲菩萨依照其教造论作释,并加进归敬偈二(首),结偈一(尾),於是就有了传世的弥勒菩萨八十偈。 自古以来,这弥勒菩萨八十偈就是理解、修习《金刚经》的权威性依据,无数高僧大德关於《金刚经》的注解疏论,都依经引偈,然後引申发挥。故我们把此八十偈辑出,单独排列於经文之後、论疏之前,以飨读者。
检索经藏,弥勒偈颂有元魏菩提流支(《大藏经》1511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论》)和唐义净(《大藏经》1514《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颂》)二种译文。前者有偈有释,八十偈现成辑出。後者七十七偈合三百零八句,我们则从义净另译的对该《颂》的解释──《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释》(《大藏经》1513)中,辑出归敬偈和结偈,亦得八十偈。
对二种译系,我们校勘之後,加上编号,得二部分如下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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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∶校对结果,除在下列八十偈中注明外,尚有二点需要指出∶
一、有少数本子将流支译系之(15)提前到(11)前,不知何据。
二、有在流支译系之(67)前加上一偈∶『彼如来妙体,即法身诸佛,法身不可见,彼识不能知。』最早见於宗密之《金刚般若经疏论纂要》。
上述二点,或与七十七偈数目不合,或与义净译系不能契合,故不取。仅於此指出,聊备一说。」
从宗教的立场看,弥勒菩萨将於释迦如来入灭之後,绍继佛位,下生人间,於华林园龙华树下成正觉,其地位之高,可谓「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」,故慈氏之偈,置於经後注前,理所当然。
从史料学的立场看,八十偈为弥勒所作,或可怀疑;但在没有强证之前,还是得归之於弥勒名下。这样,按时间顺序,该偈排在佛经之後,也是理事顺章。
「专集」之辑出弥勒之偈,至少有三点功劳。
一是让广大的读者,能一睹弥勒偈之全貌。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会翻阅大藏经的,而凡是流通的《金刚经》论注,里面的弥勒偈,全部都是分散於各处,很难给人一全面的印象。 第二是解决了弥勒偈的数目问题,一般而言,中国人说八十偈,而日本人说七十七偈。实际上其差别在於头上的二归敬偈和末後的一尾偈。虽然看似极简单的问题,但若试著问人,大多数人还是不堪了然的。
第三是最要紧的∶「专集」将弥勒偈的二个译系作了对勘,除了版本校勘以外,还指出了前人所传的一些混乱和矛盾。可以说,这是迄今为止最完整的「(《金刚经》)弥勒偈」之辑本,其在史料学上,应有一席之地。
然而,如果从学术的立场看,这弥勒偈颂的地位是否真的那麽崇高?
首先,那七十七偈到底是何人所颂,并非不可怀疑。早在唐道氤之《御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宣演》中,就提及此事∶
「金刚仙记判世亲论云∶长行是弥勒菩萨,为无障碍菩萨说,无障碍转授世亲,世亲後寻经论意,更作偈颂,广兴问答,以释此经者,不然众论之作偈颂为主,长行释之,岂有先释後偈,亦犹子先父後。又寻长行,屡牒偈文,岂补处慈尊,引地前菩萨偈颂为证,故不可依。
今据慈恩三藏等所传,八十行诵是弥勒菩萨造,西方具有传记。若尔,何故净三藏译论题云∶无著造颂,世亲作释?答∶偈颂定是慈尊所说,以授无著,无著传授世亲,世亲得之造长行释,故彼论初归敬颂云∶大智通达教我等,归命无量功德身,应当敬彼如是等,头面礼足而顶戴,即是通敬本论大师,及传授者。而後论本题云无著造者,据传授说,亦不相违。」【22】《御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宣演》
可见,早至元魏(《金刚仙论》〔按∶《金刚仙论》非印度古德所著,详见本书专章。〕),晚至中唐(义净《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颂》),就有著偈颂非弥勒作的说法。看大藏之中,金刚经八十偈之二译本,流支译本说是天亲造,义净译本说是无著造,都没说是弥勒的版权。
从佛法流派的角度说,弥勒--无著、世亲属瑜伽一系,道氤所争,仅是同一法脉之中,师徒之辨。然而,若对照一下玄奘大师门下所著传记(他们绝对是中国瑜伽行派之正宗),这八十颂的作者就更是令人猜疑了∶
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》三(唐慧立等撰)∶「城西南五六里,有故伽蓝,是阿僧伽菩萨说法处。菩萨夜升 史多天,於慈氏菩萨所,受瑜伽论、庄严论、大乘论、中边分别论,昼则下天,为众说法。阿僧伽亦名无著,即健陀罗国人也。佛灭度後,一千年中,出现於世。从弥沙塞部出家,後信大乘。」
《瑜伽论记》一上(唐遁伦集撰)∶「慈氏菩萨随无著机,恒於夜分从知足天降於禅堂为说五论之颂∶一、瑜伽论,二、分别观所名分别瑜伽论,三、大庄严论,四、辨中边论,五、金刚般若。」
慧立是玄奘弟子,为大师作传,其中所说弥勒--无著之授受,乃是「瑜伽论、庄严论、大乘论、中边分别论」四种,没有提及金刚经系。稍晚之遁伦,一模一样的传说,多出了金刚般若。这应当与玄奘曾特为太宗译金刚经一事有关,但繁衍之迹,一目了然。但即使如此,他也没说偈颂,仅是「论」而已(跟著前面四论而然)。如果法相宗的大德们知道他们的祖师有此金刚经八十偈的授受,很难设想他们会漏记这一重要的灵迹!
当然,这金刚经八十偈,不会是後代中国僧人之伪托,因为早在元魏之菩提流支,已经将其译出。所以,很可能早在古印度时代,在此偈的作者问题上,或是信息湮灭,或有增益伪托,唯因如此,玄奘及其门下才会对早已译出的金刚经八十偈视而不见,置之不顾。
其次,是关於弥勒偈颂对於理解《金刚经》到底有多大帮助的问题。
这得从何谓偈颂说起。在佛经中间,偈颂有其特殊的含义--梵文伽陀、伽他,指的是佛经中特殊的部分、体式,有所谓「二重通别」之说。
就第一重「通别」之分而言,「通」,或可以「广义」释之;相对的「别」,则可释为「狭义」。「通」(广义地)而言之,凡三十二字一句者,不论是颂文还是散文(长行),都可称之为一偈、一颂。而「别」(狭义的)说之偈颂,则必须是四句一组,文义具备,方称为一偈、一颂。因为这种(四句)偈颂,一般都是位於佛经段落或文章的结尾,故又名结句伽陀。在中译佛经中,「通」之偈颂,一般译为「句」;唯四句一组之结句伽陀,方译为「偈」或「颂」。
第二重「通别」,则就伽陀的在全文中的作用而分,若是紧跟在长行之後,单纯地重复、总结前文,则「通」称为只夜;中译为「重颂」(重说其义),「应颂」(经义相应)。故严格意义上的,「别」称之伽陀,指的是不重复前文,有独立意义者,中译为句颂、孤起颂、不重颂。
依上所述,撇开《金刚经》之弥勒偈颂并不是经中的文字这一点不谈,从形式而言,它是四句一组,译为偈颂,言出有据;就作用而言,它以偈的形式重复经文,属於重颂。这样的话,《法华玄赞》云∶
「梵云伽陀,此翻为颂,颂者美也、歌也,颂中文句极美丽故,歌颂之故,讹略云偈。」
这一解释失之武端,但却适用於《金刚经》之弥勒偈颂--无论其来头多大,弥勒佛也好,无著菩萨也好,只不过是用美丽的韵文将《金刚经》重唱一遍而已。相传佛祖游行说法四十九年,没有一字留下,全靠弟子们口口相传。相对於无规律的散文,整齐的韵文当然是好背多了,我想这应是佛经中有大量重颂(形式整齐,内容重复)的原因,《金刚经》之弥勒偈颂或许也是这一口传文化的产物。
现在可以回到我们的论题上来了∶是关於弥勒偈颂对於理解《金刚经》到底有多大帮助?
恕我不敬,那怕是学富三车的流支三藏、义净三藏,经过翻译的弥勒偈颂,不但文字上一点「美丽」也谈不上,连文义上也诘屈聱牙,十分难懂。幸有天亲菩萨的弟子著《金刚仙论》,将八十偈嵌入经文,遂一解释。(按∶唐窥基大师断然否定金刚仙是天亲弟子,指《金刚仙论》为「南地吴人」伪托,「非真圣教也」。与本论题无关,反正《金刚仙论》系统地解释过弥勒偈颂。)从此以後,千百年来,浩如烟海的《金刚经》注疏,再也没人在这弥勒偈颂上下功夫了。论师们每注完一段《金刚经》,尽情地发挥自己的见解之後,总不忘来一句∶「弥勒颂曰∶┅┅此之谓也。」为什麽会产生这样的情况?就是因为弥勒偈颂属重颂一类,它没有说出什麽新的东西。既然如此,有流畅的经文在,何必再化大功夫去猜谜呢?
我这一节文章,可能会招来许多同修的愤怒--何以对弥勒圣教如此不敬!我热切地等待著,希望有人能对弥勒偈颂作进一步的研究,有新的心得成就。到时候,我一定於佛前人前,痛加忏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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