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振甫《<管锥编>审读意见》之五

 

 

《管锥编》审读意见
    
——附钱锺书先生批注


     □周振甫 遗作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四四《全晋文》卷一〇七张韩《不用舌论》(中华版第四册1218页)
     1225 《不用舌论》:名逐物迁,言因理变,正"道可道"云云。按"名逐物迁"指"可名"者言,而不指"非常名";"言因理变"指"可道"者言,而不指"非常道"。今将"道可道,非常道"全举,不知意指"可道"邪,抑指"非常道"邪?
     【钱批】"名"曰"迁"则其名之非"常"可知,"理"曰"变"则其"理"(道)之非"常"可知。盖欧论乃言"万殊",非为 "一本"也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四五《全晋文》卷一一一陶潜《归去来兮辞》(中华版第四册1225页)
     1233 王、刘皆以《归去来兮辞》"後直述",大稿作"《辞》作于归去之前",极是,以"来"字为证,极是。从本文看,《序》称《辞》作于"十一月",尚在仲冬,如为"追录"、"直述",岂有仲冬而"农人告余以春及,将有事于西畴"乎?岂有仲冬而"木欣欣以向荣","善万物之得时","或植杖以耘耔"乎?其为未归以前之想象可知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甚妙,已增入"周君振甫曰"云云。

同前陶潜《与子俨等书》(中华版第四册1227页)
     1236 "汝等虽不同生",与下文"况同父之人哉",则"不同生"当指非同母所生,与"同父"相应。与辩"处子入宫"之为虚妄者似不同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拙文举前人推究渊"有妾"、"续娶"等,指此等推测而言。不论为真为妄,皆"好事"而已。观拙文本节可知。参观论《五柳传》节论读书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五四《全晋文》卷一三四习凿齿《临终上疏》(中华版第四册1240页)
     1254 "三家不能相一",则"蜀"未得"汉统",即非晋之所"承"。此言三国未能统一,皆不能为"统",但下文引《史通》又称习氏以蜀为"正统",则又以偏处一隅之蜀为"统",岂非自相矛盾乎?既以蜀为正统,则已得"汉统",何以不可承乎?以三国鼎立故未得"统",则"秦政奄平区夏",何以不以"统"与之乎?岂以秦政之取天下或不足于正,故虽统一区夏而不以"正统"与之乎?然秦政未尝臣服于衰周,视司马氏之称臣于曹魏,受托孤之重者,不可同年而语,则秦之得政远逾司马氏。使秦而不得为"正",则将谓晋为何?又称"以晋承魏","自托纯臣",取魏于孤儿寡妇之手,尚得称"纯臣"乎?又谓"魏自君之道不正",则司马氏自君之道不更不正耶?司马氏"勋足以王四海",则曹魏之勋岂不足以王耶?
     【钱批】故拙文谓"若仅据此《论》则不见何以晋承汉统"。"正统"乃斥"既成事实"为"不合义理",故牵强难圆其说,聚讼遂多。鄙意祗欲考其论之出於春秋正名耳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五五《全晋文》卷一三七戴逵《放达为非道论》(中华版第四册1244页)
     1263(1)行5 "因论孔、墨、公孙正名立本之旨相承",按尊稿上文作"相表里出入",以是"相承"下是可以加"而未及有出入",则与上文一致,亦以见"相承"之说不够精密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是极。"承"字请改为"成"(辅佐而不必同也)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246页)
     1263(1) "《公孙龙子·名实》……与孔子荀子之说「正名」相表里。"按《公孙龙子·名实》:"物以物其所物而不过焉,实也。实以实其所实而不旷焉,位也。出其所位非位,位其所位焉,正也。"以"白马非马"论之,马,物也,马其所马而不过焉,实也,马即是马为不过"白马"则有"白"为过,故为非马。"白马"实也,以"白马"为马则实其所实而旷,缺少了"白",这就出位,不正。这是不懂得类概念里包含着种概念,马概念里可包含白马、黄马。而荀子正名里指出大共名、大别名,且批评了"(白)马非马也",则荀与公孙龙子不同。"鲁胜……论孔、墨、公孙诸子著书,作辩经以立名本。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,以正刑名显于世。"以惠施公孙龙祖述孔墨,实误。惠施公孙龙创立名学,非祖述孔墨,彼等皆荀子所谓乱名,与孔墨之正名不同,前者使名实淆乱,後者才是正名定实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此非鲁之"误"也,乃公之泥也。公孙指物象言,孔荀指人事言,一为自然科学,一为伦理社会科学,而其欲"正"则无乎不同。"白马非马"与"武王非圣人"之为"正名"同也。因尊言後加一句。拙文此节,有甚深义蕴,自信开拓万古之心胸,见"名"之虚假,随人传与(不论自然现象,社会现象)。公乃以肝胆为胡越,弟浩然而叹曰:"早知不逢知音者,劈破焦桐便入山!""三株毒草"、"一条黑线"之後先殊观,岂非"正名"乎?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六一《全晋文》卷一五八释道安《答郗超书》(中华版第四册1261页)
     1278 王夫之《庄子解》,书未见,从引文看,是讲"不待","不待事以立功",离"事"如何立"功"?"不待实以立名",离实如何立名?不懂。从字面看,上指"有待",此指"不待",何以称"即其义",也不懂。《世说·文学》注:"支氏《逍遥论》曰:……若夫有欲,当其所足,足于所足,快然有似天真,犹饥者一饱,渴者一盈,岂忘烝尝糗粮,绝觞爵于醪醴哉!苟非至足,岂所以逍遥乎?此向郭之注所未尽。"不知此注是否与"有待"指"口体所需"有关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此神秘宗之习套,如云"不行而至,不疾而速"。拙稿承接不明,则诚如尊纠,已增一句矣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六五《全宋文》卷一五范晔《狱中与诸甥侄书以自序》(中华版第四册1277页)
     1299 讥晔"逐"上句"公孙习吏"之"韵",遂虚构"好士"之"意"。按《後汉书·隗嚣传论》:"区区两郡,以御堂堂之锋,致使穷庙策,竭征徭,身殁众解,然後定之。则知其道有足怀者;所以栖有四方之桀,士至投死绝亢而不悔者矣。"传称"其大将王捷别在戎丘,登城呼汉军曰: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,……遂自刎颈死"。则晔称"好士",与"论"相应,初非虚构。《史通》讥之,当指马援来歇与嚣相善皆弃嚣而归汉,亦如王安石之讥孟尝不能得士。是晔之所谓士与《史通》不同,似不必是《史通》而非晔。页1301亦提《隗嚣传·赞》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以王捷论,则隗"好士"不"虚",而以马援论,则隗"好士"未实。弟乃势利小人,以为马援之"士"重於王捷多多许。却非势利小人,偏重刘知几而轻公也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六七《全宋文》卷二〇宗炳《画山水序》(中华版第四册1284页)
     1308 "六朝山水画犹属草创,想其必采测绘地图之法为之。"按宗炳序称:"以形写形","今张绡素以远映,则崑阆之形,可围于方寸之内。竖划三寸,当千仞之高,横墨数尺,体百里之迥。"张绡远映,(【钱批】似谓张图於壁而远视之,窗上之反映缩影,非"从窗内看出",大异。)好像从玻窗内看出去,窗框内包举了高山,高山在窗框内占三寸,百里之远只占数尺"以形写形"画出山川原野,不是平面的地图,三寸数尺只是绡素上所占尺寸,不是比例尺,比例尺只在地图上可用。因此"采测绘地图法"之说请再考虑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似求之过深。宗文明曰:"不以制小而累其似",拙稿接引《全陈文》萧贲画扇一节连类,岂画扇非"平面"乎。与地图不同,拙稿下文明言之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六九《全宋文》卷三二谢灵运《辨宗论》(中华版第四册1292页)
     1319 《辨宗论》:"有新论道士,……不容阶级。……华民易于见理,……"按灵运谓"窃谓新论为然",是新论道士与灵运为两人,"华民易于见理",是灵运答法勖问,非新论道士之言。(【钱批】此乃设论,拙稿总括要旨,不别主客;既以新"论为然",则"不容阶级"亦即谢客所持论矣。拙稿似未违谢客本旨,至法勖之论,初未涉及也。)法勖问:"神道之域,虽贤也,孔子所不诲;实相之妙,虽愚也,释氏所必教:然则二圣建言,何乖背之甚哉?"这里指出儒学与宗教之不同,破对象贤愚不同而施教各异之说。谢答以"华民易于见理,难于受教,故闭其累学而开其一极;夷人易于受教,难于见理,故闭其顿了而开其渐悟。"夫易于见理,亦当累学,譬如为山,虽覆一篑,进#往也,孔何尝闭累学?虽颜殆庶,孔亦不诲之神道,则何以开宗教之一极乎?孔所开之一极,亦与神道无缘。夷人难于见理,则当开其累学,始能渐悟,今则教以实相之妙,使笃信不疑,何能称为渐悟。盖悟由于学教由于信,谢氏混学与教、悟与信而一之。是法勖之问为探本之论,而谢客谬答也。法勖三问"……然渊极朗鉴,作则于上,愚民蒙昧,伏从与下;故作则宜审其政,伏从必是其宗。令孔废圣学之路,而释开渐悟之径,荃蹄既纷错,群黎何由归真?"法勖指出谢答"闭其累学"为"令孔废圣学之路","闭其顿了"为"释开渐悟之径",教法不同,则华之愚民何从开悟,夷之有慧业者何以不能顿了。既批评孔废累学,又批评释废顿了,皆是。又指出华夷皆有愚民蒙昧,暗驳谢客谓华夷秉性不同之语。谢客答"至精之理,岂可径接至粗之人,是故傍渐悟者所以密造顿解,倚孔教者所以潜成学圣。"只答对至粗之人用渐悟,岂华民无至粗之人而夷民皆至粗之人乎?
     【钱批】此乃公之慎思明辨,谢客祗如佛说之顿悟而已,故曰"闭"。如衡量儒佛之是非,则当以公意中之,拙稿祗欲考论"顿渐"之由来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292~1293页)
     1320 "若夫不由慧生悟而只修行持戒,则只能免于地狱诸苦恼耳。"按上文言"得道应须慧业,丈人……成佛在灵运後",是丈人缺少慧业,亦可成佛,特是较迟耳。又上"至粗之人","傍渐悟者所以密造顿解",则无慧业之至粗之人,亦可以傍渐悟以造顿解,则无慧业者亦可以成佛矣。又答僧维问:"但阶级教愚之谈,一悟得意之论矣",则谢客对于愚人亦可用阶级渐进之说,而不废阶级,岂与新论道士不同欤?"以孔、释异教为华夷殊地异宜,即孙绰所谓周孔即佛,佛即周孔,盖外内名之耳。"按孙绰所说外内,指"应世轨物,盖也随时,周孔救极弊(外,指惩暴止奸,统理群生),佛教明其本耳(内,指觉)"。与华夷殊地不同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此则拙稿言之太过,如尊旨改定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七二《全宋文》卷三六颜延之《庭诰》(中华版第四册1307页)
     1336倒3行 "挚虞《文论》"要不要另行起?
     【钱批】是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308页)
     1338倒5 "回纥跋贪残","跋"字?
     【钱批】衍。遵删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七四《全宋文》卷四四袁淑《鸡九锡文》等(中华版第四册1311页)
     1341行3 "珠庐"?
     【钱批】原文"合浦之珠庐",似未误。《艺文类聚》作"朱庐"。手边无地名大词典,不能断,乞核定之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八〇《全宋文》卷五七朱广之《言咨顾欢夷夏论》(中华版第四册1329页)
     1362倒6 "《说文》称南"蛮"从"虫",北"狄"从"犬",东"貉"从"豸",西"羌"从"羊";异域之人既等畜兽虫豸,则异域之言亦如禽兽昆虫之鸣叫。"此数语牵涉少数民族,是否可去,改用《孟子》称"南蛮鴂舌"之语,不这样提得明确如何?又《说文》称"羌,西戎牧羊人也"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是极,已增改。请酌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329页)
     1362倒5 "「羌」从「羊」;异域之民有若畜兽……"按"羌"从"羊"三字是否可删,因《说文》称"羌,西戎牧羊人也"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敬如教。倒却四平架子,无可奈何!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八六《全齐文》卷一五张融《答周禺页书并答所问》(中华版第四册1344页)
     1382 张融《门律自序》及《戒子》为《融传》所引者,首推文章,《自序》亦及"义之为用",当指《通源》,所谓"将使性如清波,尘洗犹沐",又谓"吾昔嗜僧言,多肆法辩"。是融所重者,首推文章,次为佛法。故周顒问:"未知足下雅意,佛儒安在,为当本一末殊,为本末俱异邪?"答彼周曰:"吾乃自元混百圣,同投一极,而近论通源,儒不在议。……吾已谓百圣同所投,同(【钱批】当作何)容本末具其异。……"则《通源》仅通佛老而不及儒,而诡言百圣同投,不容本末俱异,阳为容儒,实尊佛老。则《遗令》何以又左执《孝经》?周问"道佛两殊,非凫则乙。"融称"得意有本,何至取教"。"吾所以见道,专一于佛,但我之即此言,别有奇即耳","况夜战一鸿,妄申凫乙。"则融如鸿鹊之翔于寥廓,并遗凫乙,其所以见道者,得意别有所在,不取道佛二教,《通源》之论,不过借道佛以立言。既道佛可假,则儒又何不可假欤?则《通源》之论,旨别有在。观《通源》所论,如称"专气致柔","寂然以湛其神",名为嗜佛,实为崇老,其尊佛者,或欲趋时。"吾未能忘身","复为子弟留地","人生之口正可论道说义,惟饮与食,此外加树网焉",则所谓门律者,岂非假老子以知雄守雌图为自全之计以遗其子孙邪?则无取于儒,自不足异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此篇极精密,然与鄙说似无大出入。特公持论直爽,弟则好为文语耳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九三《全梁文》卷六武帝《舍道事佛疏文》(中华版第四册1384页)
     1430行1 "宁可长沦恶道,不乐暂得生天",不知何以如此。检原文:"入诸地狱,普济群萌,宁可在正法中长沦恶道,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。"意义始明。是否可补上删节字句?"惜不曰「永」而曰「暂」,似有患得患失之计较心在。"按上文称老子为邪法,则信老不能得正果,即幸而生天,亦为假象而不得永,故称"暂"欤?则所谓"不乐"者非不乐生天,而不乐暂得生天之假象,即不乐不能真升天也,所谓"长沦"者,非乐"长沦",正是暂沦而可以升入极乐也,既是"普济群萌",岂有"长沦"之理。"不妨为「事佛心强」者赋耳。"为伊憔悴者真也,"长沦恶道"者假也,则"事佛心强"者恐不足以指萧衍,萧老恐亦不会为佛憔悴。至黄庭坚甘沦地狱,不肯忏悔,可称为伊憔悴,则又非"事佛"者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在1428页上引全文,然公此论精湛之至,领教删去"惜不……"整段文字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九四《全梁文》卷八简文帝《对烛赋》(中华版第四册1386页)
     1430 "绿炬怀翠",下文引"蜡炬",使人感到"绿炬"之"炬"即"蜡炬"之"炬",则何以称"绿"。又"怀翠"之"翠"又似指"烛芯",何以称翠?
     【钱批】绿色烛耳,如从前丧事人家所燃,城隍庙中鬼判前常燃绿色金字烛,公少时或逛庙见之。"怀"、"含"同意,未可释为内蕴也。兹添一句明之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九五《全梁文》卷一一简文帝《诫当阳公大心书》(中华版第四册1390页)
     1435 论义山《无题》,从文字看,指出苦求寄托之病,极是。但另一方面,《无题》中亦确有所讽而非仅写妖姬名妓者,"楚雨含情皆有托",此点是否点一下。又讲韩偓《香奁集》自序"是诗风流而人亦佻{亻达}"。按四库总目《韩内翰别集》,称偓"内预秘谋,外争国是,屡触逆臣之锋,死生患难,百折不渝,晚节亦管宁之流,(【钱批】此非指《香奁集》而言。)实为唐末完人"。评语请再斟酌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甚是,已增一二句。弟之此论,出於"四人帮"说义山《无题》为法家之时,故言之不觉过激耳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九五《全梁文》卷一一简文帝《与湘东王书》(中华版第四册1394页)
     1440 第一段末句:"横暴之奴视众诸也。""众诸"不懂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"众诸"乃唐人语,谓种种也,如骆宾王《代女道士王雪妃赠道士李荣》:"千回鸟语说众诸",而词典等未收。然拙文此处确有宋景文《新唐书》修词之病。遵改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一九九《全梁文》卷一六元帝《金楼子序》(中华版第四册1398页)
     1444倒7 "霞间得语"不知见於何篇?
     【钱批】即见《序》中,已增一句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二〇八《全梁文》卷三八江淹《杂体诗序》(中华版第四册1416页)
     1469倒2 悟性属魂,记性属魄,这说似不科学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古人论文有此说,而治"文论史"者视若无睹,故标之。"科学"与否,非我思存,且其不"科学"亦不待言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416~1417页)
     1470行2 "得魂而已矣",精神即寓于文字之中,舍文字何以得精神?(【钱批】是也!然而有所谓"得意忘言"者,有所谓"遗貌存形"者,有所谓"七子仿史汉"异"震川学史汉"之异者。)又长于记问者魄强,此之所谓魂魄指人之魂魄,与下文指文之魂魄者不同,恐亦不确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文之博奥富缛者出於"魄",文之清真幽夐者出於"魂"。拙文"大致以……"数句似分疏两明白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二一一《全梁文》卷四五范缜《神灭论》(中华版第四册1421~1422册)
     1476 第二段:"王逊其简净,嵇逊其晓畅",极是,但此就文字说,就思辨和义理说,范似亦胜于王嵇,视王尤胜,高明以为如何?
     【钱批】是也。然所以能如此,正由佛学输入,配合道家,"名理"益胜,所谓"入室操戈"也。不好说得!!故拙稿"岂习而不知……"微示此意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422~1423页)
     1477 "观此可知缜非「不信鬼」,特不信人死为「鬼」耳。"按《论》不信"伯有被甲,彭生豕见";问者又提"易称故知鬼神之情状","载鬼一车",缜答:"有人焉,有鬼焉,幽明之别也;人灭而为鬼……则未之知也。"未之知者,即不信有人灭之鬼。既不信人灭之鬼,何言有鬼,是缜之遁辞。盖问者以圣经来证明有鬼,缜既不信有鬼,而又不敢非圣无法,故在神灭这点坚持不变,"未知之";对圣经不敢非,故有"有鬼"。此"有鬼"之"鬼",既不信为不可知之"人灭而为鬼",实即非"鬼",因"鬼"即指"人灭之鬼",既不信"人灭之鬼",则有鬼实同于无鬼;则所谓"有鬼"者,圣经上有鬼,即非人灭之鬼而为妖怪之类。不信而不敢非圣无法,诡言以求免,其苦心亦足以见谅于百世,故不当据之以为缜非不信鬼,高明以为何如?
     【钱批】公言甚辨。然似未察拙文引《墨子·明鬼》语。"鬼"有二义,见《左传》卷论申生节,一为人死之鬼,一为天地山川之神或妖,所谓"天鬼"如"河伯"、"岳神"之类。缜曰"有鬼"、"妖怪或存"者指後不指前。若如尊说所谓尊儒,?quot;鬼神之为德"、"鬼者归也","圣经"屡言之,何待或人问而後作"遁词"乎?缜於儒亦未尝忌惮,此其所以为特立独行也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423页)
     "未言缜不祀山川也。……谈者牵合之于「无神论」,则断乎如瓜皮强搭李皮耳。"难者引《孝经》"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,宗祀文王以配上帝"。答称"庙祧坛墠,以笃其(民)诚心",是神道设教。难称"今稷无神矣,而以稷配,斯是周旦,其欺天乎?……是圣人之教……以欺妄为教"。答"欺者谓伤化败俗,导人非道耳。苟可以安上治民,移风易俗……何欺妄之有乎?"是缜不信神,明矣。故称之为无神论正合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苟以"神道设教"而言,则佛说之"设教"更甚,故晋以来为佛张目者皆称其有佐治辅儒之用,《弘明集》中可徵。参观《周易》卷论《观》(以上批语已经钱先生亲笔删去--整理者)。后稷正是人死为鬼而成神者,与"伍相"类同,非山川之神可比也。"无神论"云云,则弟语未晰,兹遵教加二句。请审酌。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423页)
     1478行3 "六朝人辟佛,简要莫如虞愿,深稳则莫如缜此《论》。"按虞愿之论,不过谓以百姓卖儿贴妇钱起寺,无功德耳,使明帝不苛敛以起寺,则愿又何从辟之?愿之对,谏苛敛,尚未真正辟佛,其深刻似不如缜所言"兵挫……吏空……粟罄……货殚……",而神灭之论,尤为击中要害,深切著明,称为"深稳",深则是矣,下一稳字亦是,特未能显其石破天惊之概耳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姚广孝说"僧人畏韩愈之辟佛而不畏程朱之辟佛",虞愿之论浅而亲切。拙稿考语未妥,遵教易之。

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二二一《全梁文》卷五七刘峻《辩命论》(中华版第四册1454页)
     1520倒2 "峻既谓命不可知,复谓观相可以知命;二意当不矛盾。不可知者,命之所以然,观相可知者,命之然;……"私意在"不可知者,命之所以然"上加"峻意"两字,则下文云云,皆本"峻意"而言,而非公之意,公之意固在"非相之论"也,不知可行否?(1362,1520正在复印中,未能送上,倘同意,等复印完後可以代改。)
     【钱批】亦可,但易"峻意"为"谓不可知者……谓观相可知者……"。紧承上句二"谓"字,而不犯吾所加入"意"字,何如?

同前(中华版第四册1454册)
     1520倒2 "峻既谓命不可知,复谓观相可以知命;二意初不矛盾。不可知者,命之所以然,观相可知者,命之然;人之吉凶贵贱,相其体貌足徵","相乃命之表"。按相之不足以徵吉凶贵贱,《荀子·非相》已详言之矣。魏武自以不足威远人,使崔琰代己,而琰卒被杀,是其相为魏武所重而以凶终。舜目重瞳,羽亦重瞳而以凶终,则"观相可以知命"为不可信,峻之二说实相矛盾。命之然,譬之堕溷飘茵亦不可知也。
     【钱批】此说亦精,然"相"尚可徵见,"命"则凭推测,虽皆不可信,而尚有五十步百步之别。《非相》已见《左传》卷论"谷也丰下"节。遵教改"初"为"尚",并增《非相》一语。
  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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